梨落城的梨花又开始凋谢了。这几年来,赤颜傲雪凭借着从《天殇书》中涉入的强大力量,凭借才智,凭借着一个信念,为蛮荒大君公孙述征服了一个又一个部落,毁灭了一座又一座的
玄武十年,也就是赤颜年号改为泰平的那一年。
整个苍羽草原笼罩在祥和安泰的氛围中,草原上的大小部落结束了多年的纷争和厮杀,最终归统到赤颜氏的旗下,安谧再一次眷顾了草原上的苍生。
那一年,梨花开遍了梨落城,花香散发在城中的每个角落.那是个安详而又忙碌的季节!
夜晚的梨花像镶嵌在夜空下的点点星辰,树枝随风摆动,梨花闪动着点点星光。静谧的气息没有穿过梨落城的古老城墙,这里的人都很忙碌。
在这个弥漫花香的黑夜,我出生在梨落城昭德殿的一块青石板上。
他们说我生下来不哭不闹,他们说我生下来就睁开双眼四处的张望,他们说我生下来就很冷漠.似乎我一出生就知道,在这个乱世的时代,只有比这个世界更冷,才不会被它冻伤。
宫女将刚取上来的泉水放进锅内,等水冒出了缕缕热气,用光洁的丝绸沾着热水搽拭我身上的羊水和血迹。接着又手忙脚乱地将我裹进毛茸茸的用白狐狸的毛皮做成的毯子里。“娘娘,大君要见小王子”一个声音说。
我并没有听见这个声音。突然,我的世界旋转起来。由乌黑的瓦片变成满目星辰的天空,随后变成了一片琉璃的屋顶。
武德殿的王座上坐着的便是我的父亲----赤颜寂灭。他有着饱经风霜却显得刚毅的脸,被岁月染白的胡须,像大海一样深邃的眼。他是这个乱世的伟丈夫,他用智慧统一了苍羽,他用武功让人们放下刀兵,他用品德赢得人们的尊崇。他是苍羽上的王!
他抱起我,用那充满智慧的眼看着我。“寒冬深夜般的眼,如苍狼嚎叫声的冷漠眼神。你像深冬里一枝孤独而立的梅,孩子。”
“你就叫赤颜傲雪吧。”
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,扭过头,闭上眼,忽忽睡了。
大祭司是在趁我睡着的时候,跌跌撞撞来拜见父王的。跨进殿门的时候,还被门槛绊了一脚,摔了个”狗啃泥”。肥厚的下巴搁在地上,像只祭祀用的猪头。当时我睡着了没有看见,错过了平生第一次笑。大祭司唯唯喏喏地跑近赤颜寂灭的身边,额头上湿漉漉的,不知道流的是汗,还是满脑的肥油。“王子的出生,让梨落城笼罩在腥红之下,血色的光芒冲向太墟,城上方的三颗命星变得黯然无光,大祸啊!大君。”这位像神一样受人尊敬的大祭司说话间面如死灰,身体不停的颤抖。“胡言乱语,王子是上天所赐予的。他怎么会带来祸事?”我的父亲脸色铁青。“大君,微臣不敢,微臣只是依天象而言……”“住口,不必多言。再胡言乱语,小心你的脑袋。”“是。”大祭司很没趣灰溜溜地跑了。
不知道怎么,我喜欢看梨花。看它的盛开,看它的凋零。梨落城的梨花开了十次,也凋谢了十次。我喜欢眼神呆滞地看着花开花落。
梨落城的梨花又开始凋谢了。梨花总是选择在它生命最灿烂的时候离开枝头,它想用最绚丽的姿态去迎接死亡。城中下起了点点花雨,把梨落城也带进了惆怅与悲凉。这是和玉玲第六次一起看梨花落了,也是第六次看见她为梨花而哭泣。在我冷漠的眼里,她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。她是冠军侯吕魁的女儿,六年前被送进梨落城来做我的伴读。其实,我知道伴读并不是她父亲的本意,她是被当成“质子”送进来的。我似乎很清楚她父亲的目的,比赤颜寂灭还要清楚。吕魁统领着十五万大军,扼守着苍羽草原的南方门户,时刻注意着北州上最野心勃勃的部落---蛮荒的一举一动。吕魁是外姓封侯,手握着赤颜将近一半的兵力,送女进宫可想而知,他是个英雄,也是个聪明人。
“傲雪哥,你说梨花为什么会凋谢啊?”玉玲歪着头,眨着眼睛看着我。
“因为它们也有着自己的生与死。它们也曾年轻,它们也会衰老。”
玉玲骨碌碌地转着黑眼珠,似乎听不明白。
“玲儿不想像梨花一样,玲儿想永远像现在这样,每年和傲雪哥一起来看梨花。”
“你会一直和我在这里看梨花吗?”
“会的。”望着她那满怀期待的眼神,我笑着说。
“其实,你笑的时候很好看,你的笑很干净。呵呵……”
梨落城的城墙是由一尺长半尺宽六寸厚的青砖石堆砌而成。城墙坚固而峻峭,厚重的青石深处渗透出历史的古老气息。传说赤颜氏的祖先是得到神的召示“一片盛开的花海便是你们的立命之处”。祖先们收起帐篷,跨上马背,踏上了寻找家园的路途。他们寻找到了这里,看见了梨花,盛开着也在凋谢着。祖先们依照神的旨意,在这片土地上开垦建筑,建造了这座城,他们叫它“梨落城”。
梨落城经得起几百年的风吹雨打,经得起外族的烽火硝烟,经得起历史大潮的侵蚀,却经不起隔着肚皮的狡诈人心。
吕魁反了,在来梨落城商量军机的时候。这只蓄势已久的狼发出了最可怕的一击,那是致命的。他囚禁了赤颜寂灭,屠杀赤颜氏的羽翼,安插自己的党羽,他将梨落城改姓了吕。城中掀起了腥风血雨,落地的梨花被染成了殷红,像绣上了喋血的玫瑰,颜色诡异而刺人心痛。
赤颜寂灭能够从容地指挥千军万马,能够披上凝霜的铠甲,单骑与敌厮杀,却看不透人心----诡异而神秘的东西。
“我可以相信每一个人,但不相信内心的邪恶。”我这样想。
史官们记下了这样的事:
泰平十年,冠军侯吕魁发动宫廷政变。十月,称苍羽天王登帝位,改年号为一统元年。
史官们总是简明扼要地勾勒历史,却让后人去寻找文字背后的血与泪。
那一年,我逃离了梨落城,逃离了自己的故乡。
赤颜傲雪静静地回忆往事,眼神呆滞而更加冷漠。心中的那阵撕心裂肺的痛将他拉回现实世界。
这些年来,他一直回忆这个伤心的往事,他的眼神也更加冷漠,冷得连他的妻子公孙云莹都无法直视他的眼。他的心由上而下仿佛冻结成了冰,脸是苍白色的就像凝结的霜。天空飘舞着雪花,棱形的雪跌落在他的盔甲上,凝成了玲珑剔透的冰晶。
“将军,明天就要出发了。早些歇息吧!”公孙云莹将一件紫貂大衣披在赤颜傲雪的肩上。
“我就要回去了,带着伤恨,带着怒火。”冷漠的眼,平静的脸让人永远也猜不透他真实所想的。
这几年来,赤颜傲雪凭借着从《天殇书》中涉入的强大力量,凭借才智,凭借着一个信念,为蛮荒大君公孙述征服了一个又一个部落,毁灭了一座又一座的城,铁蹄踏过了北州大半个江山。公孙述封他为威武大将军,并把自己的女儿公孙云莹许配给了他。赤颜傲雪心里清楚得很:其实,自己并不威武,他只是满足野心十足的公孙述称霸北州的工具。兔死狗蒸的道理他是知道的。把云莹嫁给自己,只是给了一时的定心丸。想到公孙述的险恶居心和丑陋手段,他对公孙云莹泛起一阵厌恶感。
《天殇书》拥有高深的兵家谋略,强大的秘术。修习他的人可以成为惊世绝才,它秉承“墟”的旨意,要求世界趋向和谐,不再拥有征伐,不再拥有厮斗。天下归于一统,才是苍生的生存之道。
玄武三十年,也就是吕魁政权下的一统十年。
赤颜傲雪统率十万蛮荒大军北征苍羽,一路势如破竹。三月后,陈兵于梨落城下。攻月余而不得下。赤颜傲雪施于秘术,蛮军身披浓雾攻上城墙。须臾,城破之,吕魁死于乱军中。
琴声悠悠,人影幢幢。琴音宛如数百只毛羽鲜艳的飞鸟,忽散忽集,忽高忽低,时而低声嘶鸣时而仰天长啸。舞剑者手中的剑和着琴声,飞舞的行云流水,大气磅礴。隐约间剑中藏有无限的杀气,那是来自它的主人。剑锋徒转直指座上的赤颜傲雪,一声剑啸石破天惊般的猛刺过去。赤颜傲雪瞥了一眼迎面而来的剑锋,皱了皱眉。一股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,一张花残的笑魇飘过赤颜傲雪的眼前。公孙云莹如残花般落在赤颜傲雪的面前。“一直以来,你总认为我是父王安排在你身边的一颗棋。只是我真的一直很爱你。如果我们是平凡的两个人,也许我们会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。”她含着泪,笑着说,只是笑得很凄苦。
香消玉殒,琴音嘎然而止,舞剑者握着颤抖的剑呆立着。王座上的公孙述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,扭曲的面孔,欲哭而无泪。只要杀了赤颜傲雪,苍羽草原便属于一个人,整个北州也将只属于一个人。而公孙述就会成为北州真正的主人!
望着怀中这张沉睡去的熟悉而又陌生的花容,他感到心底深处的那冻结已久的铜汁再次沸腾开来。
“善待你的子民,做一个万民景仰的王!”
赤颜傲雪的背影慢慢融入漫漫的黑夜,带着那个他不敢爱却爱了他一生的女人。
断壁残垣掩盖了昔日的梨落城。那正是二十年前大祭司所说的预言。是赤颜傲雪将战火带到了苍羽,带到了梨落城。那也正是《天殇书》上所述说的。在这个多伐多争的乱世,在这个人心叵测的世界,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大地,和谐来得太迟太晚了。赤颜傲雪从没想到这样的命运,原本他只想在梨落城看着花开花落。
“一抹腥红伴着他来到世间,星辰的光芒被他遮蔽,黑夜赐予他冷漠的眼,怒火在他心中燃烧……”
“我就是书中所提到的人吗?”赤颜傲雪苦笑着,脸上却做不出一丝表情。
望着颓废的梨树,洒满地的梨花。他又想起了和她一起看梨花。“你会一直和我看梨花吗?”一个声音仿佛在问。“那样该多好啊!”他露出了久违的笑,他的笑很干净。顷刻间,他随风化做沙,吹过了每一株梨树,每一朵梨花,跌落在梨落城的废墟上。
“娘亲,你看。好美的梨花!”一个小女孩指着一片梨林,兴奋地叫着。
“你会一直和我看梨花吗?”她想起了问他的话,一滴晶莹的泪珠划过她的面颊,陨落在尘埃中。
“娘亲,你怎么哭了?”
梨树婆娑,花如雨下。
泪如雨下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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